祁人 | 勾栏瓦肆中的文人救赎——读朵朵《花台弟子柳永》

新疆经济报     2023-01-12
摘要: 草色烟光残照里,风萧依旧月中闻。柳永的时代过去了,《花台弟子柳永》的故事不会重生。不是没有虫娘,不是没有安安,而是柳永只有一个,千年只此一人。透过闪烁的时光,吟咏“杨柳岸,晓风残月”之句,想到柳七官人的一生风流情怀,心中不免冒出“勾栏瓦肆”意念,却被一阵阵车轮声淹没,忽觉惊出一身冷汗——重读柳永,缅怀斯人,吾辈自惭形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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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栏瓦肆中的文人救赎

——读朵朵《花台弟子柳永》

祁人

 

  《花台弟子柳永》是著名作家朵生春(朵朵)的一部长篇力作。这部约30余万字的人物传记,上个世纪末以《文人末路》的书名出版以来,反响不俗,引得一股柳永研究潮。现又新瓶装老酒以书名《花台弟子柳永》重新面世,可见读者看好,也令书界关注。今又读之,仍爱不释手,思绪满怀。

  如同所有的纪事文学一样,《花台弟子柳永》在形式上与其它并无二般,乃叙事咏人之作。所不同者:其一,特定的人物对象,决定了创作内容的悲欢特性。作者对于柳永一生的追述,固然不同于历史小说,不仅仅是对于一个古代文人的凭吊,似乎更像是对那样一个风花雪月时代的追思与缅怀。作者描述柳永的人生经历,乃是借柳永以抒情怀,创作上的主观色彩是浓郁而深情的,在叙述上也超乎一般意义上的纪事文字。其二,人物的特性和创作者的主观情绪,决定了该书语言基调的崇古性和抒情性,遂构成这部作品的特点:天下第一情种、浪漫多彩故事、忧悒诗意言说。窃以为,这是目前为止在我有限的阅读范围内,惟一较为客观、全面、直接而又生动地为宋代大词人柳永树碑立传的文学作品,也可说是最具文学性、欣赏性、可读性的一部传记经典。

  为柳永立传,是需要勇气的。作者由柳永的放浪多情展开叙述,这在古今似无争议。然而历史上更多地是将柳永定位于悲剧性的落魄文人,多夸大其官场的失意,而对其流连青楼酒色、往复勾栏瓦肆,更是鄙夷、谴责。《花台弟子柳永》对此显然不予理会,其本意并非取决于柳词的成就——尽管柳词艺术贡献及历史地位早有定论——作者更注重的是,这个被皇帝老子、宰相大人乃至所谓文人雅士看作“多游狎邪”的风流情种骨子里,那种“正人君子难得的品格和那时朝野话语相对时的文人骨气”,这才是作者创作冲动的历史缘由。由此,亦可见作者作为一介文人的真性情。

  在古今文人里,柳永是一桩个案。柳永字耆卿,名三变,因家中排行第七,又叫柳七。柳三变原本与众多文人一样不能脱俗,他何尝不想当官发财(其实当个小官也就罢了,倘要真当了大官,没准历史上也就没有柳永其人了),他也身怀着一腔抱负,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宋仁宗的一句“何须浮名,且去填词”便将其打入另册,同时也造就了柳永的特别。柳永的特别不在于官场失意,官场失意者有史以来数不胜数,且大多平庸无为。柳永之所以特别,在于他的“忍把浮名,换了低斟浅唱”!——好一个白衣卿相,虽怀才不遇,却因酒色生才气,“便纵有千种风情”成为天下第一情种,最终鸟落民间、名垂千古,实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毫不夸张地说,《花台弟子柳永》一书对柳永一生的肯定乃至崇拜,是令我感动和敬佩的。作者对于柳七才华横溢、不惜自毁声名而为封建统治者所不容,生前自沉于市井花巷,死时“群妓合金葬之”的人生际遇,除了报以极大的同情和不平,更多的是欣赏和崇敬。千年之前柳永对于自身遭遇的感受,我们今天不得而知,但柳三变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与“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人格魅力,是真实、感人的,书中许多儿女情长的细节描写,更是细腻、生动,催人泪下。想到当下时代,比起古人柳永,今天的文人们似乎便缺少了一种乐为情生敢为情死的勇气和真情,即便是比起“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金黄,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的虫娘、安安、莺莺等古代妓女们来,似乎也多了媚俗少了坚贞。

  诚然,不能说柳永有着多高的追求,但柳永的生活态度是一种人生境界。倘时光回转,可以想见这样的情形:一是多少所谓的文人雅士,正热衷拜倒于皇帝老子的一纸诏文,又有多少因官场失意被踢出金銮殿者,将整日徘徊于皇宫大院,祈求着又得新宠?二是古往今来,逛过窑子、进过妓院、找过三陪、包过二奶者,上如皇帝老子、下如范仲淹者,谁不是前脚进去风流浪荡,后脚迈出道貌岸然?谁能像柳七一样在乎而不企求?谁能如柳三变一样脱下了虚伪的面具而贴近劳苦大众?谁能以柳永的市井文化观念与人生态度,为其歌为其咏?我相信态度决定着一切!柳永词的成就是取决于他对妓女的态度,柳词可以说是一个文人于勾栏瓦肆之中精神的自我救赎。妓女当然也是社会大众的一分子,也是受苦受难、为生计而挣扎的群体。《花台弟子柳永》所展示的柳永沉潜于市井之中,与妓女们发生的真情故事,以及他视妓女为衣食父母的态度,谁能说不是一种文人的境界和进步?——即便今天,这种境界当今文人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草色烟光残照里,风萧依旧月中闻。柳永的时代过去了,《花台弟子柳永》的故事不会重生。不是没有虫娘,不是没有安安,而是柳永只有一个,千年只此一人。透过闪烁的时光,吟咏“杨柳岸,晓风残月”之句,想到柳七官人的一生风流情怀,心中不免冒出“勾栏瓦肆”意念,却被一阵阵车轮声淹没,忽觉惊出一身冷汗——重读柳永,缅怀斯人,吾辈自惭形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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