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迪斯·贝尔津斯丨楚瓦什土著诗歌: 从“艾希” 到“艾基”

Uldis Berzins(拉脱维亚)     2024-04-05
摘要: 拉脱维亚当代著名诗人和翻译家,曾两度被授予“世界最具影响力的500位穆斯林” 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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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瓦什土著诗歌: 从“艾希” 到“艾基”


黑格尔或其他一些学者曾经说过: 神用自己的语言与每个人单独交谈, 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 而且对于人也没有“大” “小” 或贵贱之分; 他需要所有人, 如果书架上没有来自那些土著部落的 书籍, 他的图书馆就显得不完备, 他也会因此而不高兴。 在我看来, 土著诗歌与作者和读者之间的 亲切感和文化身份有关, 与族群的大小没有多少关系。 土著诗歌多属于族群的集体创作, 匿名写作 是土著诗歌的特征之一, 或者说, 匿名写作是土著诗歌或土著诗人的特权。 土著诗歌是一份来自神 的“特殊礼物”, 而这份礼物不可能永远地保留下去; 她可能在被称之为“过时文学” 的边缘延续几 个世纪, 而对于这些土著或民间诗歌的搜集整理和出版的热情与努力还会延续下去, 譬如, 曾经流行于俄罗斯的楚瓦什地区以及伏尔加地区的楚瓦什民间诗歌与歌谣。


我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始接触楚瓦什诗歌的, 生于 1934 年的著名诗人根纳季·艾希的诗吸 引了我。 那时, 艾希已经改名为“艾基”, 并被认为是俄罗斯前卫诗歌的天才诗人, 在国际上已经享有盛誉, 而却被当时的苏联当局所诟病—也是啊, 那时候的他不过是楚瓦什文学圈子里的一个 青年人。 后来,艾希一直从事楚瓦什语和法语诗歌的翻译工作, 还用法语出版了一部楚瓦什民间诗 歌集, 并获得法兰西学院翻译奖。 艾希在国外取得的成就以及法兰西的言论自由激发了楚瓦什年轻 一代诗人的创作灵感与热情, 他们开始着迷于楚瓦什以外的世界, 当然也包括俄罗斯当代诗歌。 楚 瓦什民间诗歌曾经兴盛过一段时期, 但在他们为之感到自豪的同时他们也感到“缺乏了点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一直在他们的民间诗歌里搜寻点什么 (我相信这种情形至少在二十世纪是经常 发生的)。 让我们来欣赏艾希的一首俄语诗歌 《无题》, 我发现在页面上有两个红色的框框, 然后是几行“and”, “and” 下面是一个空白处, 什么字都没有。 (片刻的沉默—支撑着歌声的强度。难以自己, 它已经丧失了听力。 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能够理解“不” 的含义), 下面是注释:


大方框——稍慢板; 小方框

——拍速如前; 空白处

——片刻的沉默。 “啊,你,羞愧的客人, 迟到的先锋!当号角吹响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畏缩不前的理由是什么?你的战友们都曾经年轻健壮,他们已经和敌人搏斗了几十年!”我们是在拉脱维亚语里读到这些震撼心灵的诗句的, 那是我翻译的。


法国人被这些诗歌打动了, 他们决定出版一本楚瓦什民间诗歌, 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前苏联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提交了出版计划, 因此, 艾基在他的年轻同事们的协助下花了数年时间收集 整理早期的楚瓦什民间诗歌和歌谣。 楚瓦什作家联盟对此持怀疑态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吗? 国家 民委? 可能吗……” 但,几年后艾基带给莫斯科三个版本的楚瓦什民间诗歌集—楚瓦什语的、 俄语的还有法语的。 此后, 这本诗集又接二连三地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不同的国家或地区出版。 我是从俄语版本读到这些诗歌的, 我被这些诗歌所打动, 我觉得我们拉脱维亚人也需要听到这些原生态 的“声音”。 于是, 一个月后, 我就开始了对于楚瓦什民间诗歌的渐进性研究。 期间, 我遇到了许多和我一样喜欢楚瓦什民间诗歌的拉脱维亚人, 我把他们看为“楚瓦什民间诗歌的同路人”; 他们坚称: 阅读我翻译成拉脱维亚语的楚瓦什民间诗歌有相同的感受。 这里, 我选了一首较短的诗作《沐浴前的祈祷》, 以飨读者:

 

哦, 妈妈, 着火了!

坐在垫子上休息一会吧。

让四十个女人为五十个男人和自己洗澡。

洗完澡后让我骑着一匹两岁的小马

围着村子转上一圈。

为男人洗他们的冠冕,

女人自己洗自己的腰部,

姑娘们洗其两边!

让热量留在浴房里,

而在村子里, 所有的力量都集聚在

最后一位放荡女人的

不知疲倦的男孩身上!

 

下面这首歌谣是一位播种者的祷告—在一代又一代的楚瓦什农夫心目中, 黑麦是崇高的, 他们将其称之为“兄弟” 和“上帝的耳朵”:

 

黑麦!

在图拉的帮助下,

去和森林一争高低!

在沉重的地下, 在黑暗的日子里,

快快成长,

像花蕾在森林里骤然绽放!

我把布满尘埃的帽子

放在泉水里冲洗,

同时让我的灵魂

在你面前

也得到净化。

哦, 黑麦!

 

下面, 让我们听听有关在沙皇的军队服役的楚瓦什年轻男子的一首歌, 一首有关征战的歌:

 

路两旁落满

蓝色的亚麻花,

我们必须立即出发。

路两旁净是白色的杯子,

杯子里净是白色的花,

我们必须立即出发。

沿着大路,

我们就要出发,

朝着世界的边缘,

那里有坚固的铁栅栏

和一双针一样的眼

然而, 乡村的生活仍在继续:

年轻男子的衬衫

—在土堆上

老年男人的外套—送在当铺里,

所有的钱—

——送给了酒馆,

人们双手空空,

口袋空空

 

歌曲啊! 语言啊! 在上述的这些诗歌里, 那些过去的旷野仍在燃烧, 且“比每棵树的心更明亮”。 美好和公平会在交融中像旷野上的孤树一样燃烧, 然而,现代诗人却不得不把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 歌买下的那只猴子扛在肩上: “是我, 是我。” 好了, 如果说我的言辞让你感到迷惑的话, 那么,请看安托里·库德里阿维特斯基在 2004年用英文翻译的艾基的一首用俄语写的诗作 《雨》:

 

雨渐渐小了

雨点在地上乱蹦乱跳

恰如“偶然的人生”

(就像一个“天才”

只能画出平庸的草图)

似乎它的“存在” 才是真正的存在

(在无价值的圈子里— 

我确切地发现了自己)


楚瓦什民间民歌的收集行动并非始于约翰·戈特弗里德·赫德的浪漫主义时代的一些中欧人。 当民俗收集热到来的时候,虽说没有多少文化财富或文化遗产被遗忘, 但是, 依旧有好多东西被埋没。 譬如,有一首歌就被人们遗忘, 这首歌说的是 1552 年鞑靼人的可汗在他变成一只雄天鹅从被沙皇军队围困的首都喀山飞走之前的情景:

 

我就要远走高飞,

去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

无论谁和我一起走,

都会有面包吃;

无论谁留下来,

都将嚼草根;

无论谁跟我一起走,

都有牛奶当水喝,

无论谁留下来,

口渴的时候

只能喝自己的血。

 

所有楚瓦什民间诗歌文本包括我的这篇文章里所引用的诗歌都是艾希通过各种渠道收集来的, 并由他本人翻译成法语或俄语, 或者和他的助手们一起翻译成其它语言。 根纳季·艾希—这位楚瓦什语的天才和自称俄罗斯的现代派诗人于 2006 年 2 月去世, 他的去世令他在拉脱维亚的朋友们感到悲哀。 围绕着“艾希” 与“艾基” 的争议,无论如何,不是我这样的外国读者所能够解决的问 题。 如果把所有问题合并一起并归纳为语言, 那么后来的研究者们不得不再次去旧货市场花高价购 买“个性特征”了。 但是时间已经到了 20 世纪下半叶, 种族的集体经验实际上已经不再那么神秘。


不过,有一点值得特别一提 我是从别人那里而不是从艾希本人那里听说的, 艾基之所以那样“执 著” 于用“艾希” 之名去角逐诺贝尔文学奖, 不为别的, 而是为了楚瓦什民族的生存……然而, 在我看来, 事情正好相反: 艾基之所以“执著” 于用“艾希” 之名去角逐诺贝尔文学奖, 是因为“艾希” 这个名字曾经以显赫的“天才记录员” 的称号为其赢得了俄罗斯现代派诗人“艾基” 的头衔。


(英译汉: 杨宗泽)



乌拉迪斯·贝尔津斯诗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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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拉


一个小丑, 心不在焉地存活了下来

只是在印刷品里(不大多, 我认可)

 

我把间接和作废的目光投往天空:

是的, 星团就在那里, 阿斯特拉

 

布拉格和里加的天空这般黑

布满话语和势力—那是什么?

 

这是八月, 是的, 只是世纪改变了

这就是为什么星团如此明亮的原因, 阿斯特拉

 

嘿, 伙计, 我抬起头用空空的眸子仰望

透过层层泥浆, 我才发现: 那就是它

 

又是星团, 永恒、 闪烁; 白色的星团

明亮的星团, 阿斯特拉

 

 

无题


我在这里, 这是你, 那是他。

一个被遗忘的人走过来问:

“被我的血染红的草叶在哪里?”

我举起弓箭, 瞄准

树上的一只小鸟。

然后我遇见了为我制作弓箭的人,

他的膝盖上没有鸟。

现实已被打碎, 空间在膨胀, 寒冷而多雾,

(是父亲的呼吸吗?)

透过玻璃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多么委婉动听,

没有人为就要到来的世纪传送信息,

数字毫无意义, 颜色变黑。

他们在学校教些什么?

是撒旦将它取回的。 不对, 纯粹胡说八道!

是我, 是你,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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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迪斯·贝尔津斯,拉脱维亚当代著名诗人和翻译家,1944 年5月出生在里加,曾在拉脱维亚大学学习语言学, 1968 年到1971年,在前苏联的列宁格勒大学东方学专业学习土耳其语,同时在莫斯科国立大学亚非学专业攻读波斯语和土耳其语,后又分别在塔什干国立大学学习乌兹别克语,雷克雅维克大学学习冰岛语,前捷克斯洛伐克以及瑞典等国的大学留学或进修。此外,他还曾出席过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举办的国际《圣经》翻译研讨会、瑞典隆德大学举办的 《可兰经》 翻译论坛等国际性学术活动。 并于2009年在拉脱维亚出版了一部翻译著作《圣经》。2002年开始,他在拉脱维亚大学现代语言系教授土耳其语。1980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其作品已被翻译为德语、瑞典语、爱沙尼亚语和立陶宛语等多种语言。其作品曾在国内外获得多种奖项。2009年和2010年,他曾两度被皇家穆斯林战略研究中心授予“世界最具影响力的500位穆斯林” 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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