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一个忧郁的女人坐在画中》
无名花
三个红色花瓣浮动在一片翠绿之上
没有别的人可以发现
你细细的花茎花瓣就从这里生长
每一瓣都相隔很远
每一瓣都凄艳无比
你小小的开放
在冬夜里收藏着满腹心事
过去的等待也许太多太久
谁也无所闻 像一团燃烧的火
你看你慢慢焚烧着自己
窗外的雪花冷冷地落着
我要把你请进屋来
这雪天的邂逅呵
我只要你的内心活着
在这个繁闹的人间
你凄怆的美丽让我泪满衣襟
在音乐中倾听
——致C
维瓦而第的音乐如雨丝般倾诉
从夏天到深秋, 重逢是一种缘
我端坐的姿势让血激动不已
朋友啊，你飘蓬的步履
马啼声声，一声嘶鸣
那是一种精神
无数次在纸上穿梭
你山脉一样横陈的书籍
让我枕在书中，寂静时
我听见脉搏的旋律
此刻，你就坐在我的身旁
我却不知道如何言语
纷扬的音乐如水般流淌
一种思想，一种和谐的空气
在葱郁的树林之中
每一盏灯火都像一个梦
而我用一个梦诠释另一个梦
一种心仪相倾的寂寞
穿过钟声，让天空远逝
书房
在河流之上，在云朵之中
这宁静的幽谷
紫蓝色的空气把我消融
四壁是无声的灵魂
庄周翩翩起舞
东篱下的秋菊 让我冥想
山岗明月。流水。西风
我悠然于外，倾听
你磁一般的嗓音
绵密如丝雨
我开始领略一种风采
古典的情韵
优雅地凿穿世界 我
磷火般的眼睛
鬼魅般的脚步
在你的城堡
精神的羽翼腾空而飞
一个忧郁的女人坐在画中
你保持早年优美矜持的形象
在黑夜里仍有隐忍的泪水
凝固在白色衣裙上
难道没有温暖便是无望？
五月的雨穿过阵阵风铃
你呐喊着如闪电下孤峭的雨夜
既惊心动魄又凄美如画
冰凉冷漠的日子
只有自己抚摸自己心灵深处的伤口
我在浮华的歌声中穿越街道
为你祈祷为你真实的生命涂抹色彩
可你依旧忧郁地坐在画中
如一束永不凋谢的白花
致命般冷艳地盛开着
红玫瑰
这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
以挥动力量的手臂
包围着我 恍若一种神秘气息
舒缓而晴朗地
把我卷向命运的拐角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激荡的日子
因为你的到来
我所有衣衫里的孤寂岁月
都像繁茂摇曳的铃铛
响成一派比血还浓的红色
它们在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五日
使我的体内又开始
一点点燃烧起青春的火焰
老街
当我处于老街之中
昔日的苍凉难以掩饰
如一道阳光划过记忆
我已经忘掉许多人
但没有忘掉土地和鲜花
那是钢针戳进脊椎的疼痛
我穿过狭窄的街
一只蝴蝶的翅翼
舞破寂寥
不仅仅为了活着
那么去留守爱情庄园
或者用思想喂养一首诗
歌手的一生
宛如深沉河水
离不开老街苍凉的塔影
在化佛山原始森林
让人沉静的是八月的原始森林
那些密布的古树后面
我看到一群白鸟飞越
通过它们，我高高在上
世界的尘土在我脚下
泛起波澜，泛起我眼里的光和泪
我思索着曾经的疼痛
我的承受，是一份自己深藏的残忍
在白云窝寺，我双手合十
一道阳光从天而降
我被神的手掌笼罩
神啊，我的痛苦已久
打开大地的眼睛，我看见
那巨蟒般的巴豆藤
那瀑布，宛如醒悟的净水
我因痛苦而美丽
台北故宫
无人再穿长袍马褂
走进故宫
我是穿着杭州丝绸的
在一个夏日的早晨
我看见先人的足迹
从北京来到台北
才欲登楼
便惊慑于五千年浓缩的空间
商周青铜器
使我立居一旁
屏息注视瑰丽多姿的纹饰
这是中国的
拖着长辫子的祖先
和我们的子孙
可以作证
我望着历史长廊
古人无声涌动的语言
潮一般扑来
我 什么也不必说
瞬间
我披散长发站在这里
与咯血的夕阳融为一体
死亡一样耐心的等待
宛如大海遗弃的岩石
我发呆 出神
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摧毁惯有表情
所有的劫持在一瞬间
思绪从遥远的边缘
划过一道尖锐闪电
岁月的鞭打比金属更冰冷
我将自己撕得遍地鳞伤
一句忠告一篇箴言
风中的椰子树傲然独立
在遗忘中幸存下来
我的孤独绝无仅有
苍凉而且寒冷
残阳如血一点点流尽
空气中飘荡喃喃梦呓
我面对被遗弃的岩石
痛楚地感受到
瞬间即是永恒
献给父亲的诗
一
父亲坐在窗前
他的话越来越少
回忆过去
世界从他身上已拿走太多
活到这个岁数
什么都无所谓了
欢乐与疼痛
让他挥霍不完白天与黑夜
二
父亲已满头白发
如同苍凉的海岸线
阴影和力度
从前的磨难
是怎样撕裂我们的平静？
一切都走过来了
家园上空的星星又大又密
生命没有空白
父亲在教堂的晚祷声中
安详入眠
一天又一天
他，成了幸福的人
选自《顾艳短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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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艳，当代女作家。国家一级作家，诗人，文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0年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现为浙江大学）。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5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7年初赴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和夏威夷大学做访问学者。1999年9月被浙江省评为浙江1949年至1999年当代作家“五十杰”之一。曾获多种文学奖，有作品被译介成多国文字。2009年至2012年，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访学、演讲和生活。已出版著作28部，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夜上海》、《辛亥风云》，传记《译界奇人——林纾传》，诗集《火的雕像》、《顾艳短诗选》，散文集《岁月繁花》等，现旅居美国莱克星顿和中国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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